第25章 血书明志
第25章 血书明志 (第2/2页)连日来,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此刻才真正落到了属于它的确切位置并且绽出花朵,梦毒激动得脸都微微发红起来,他知道,现在,他终于可以对自己说也可以对他人说,他美梦成真了!
“谢谢四哥!”梦毒向梦向田道谢,他忽然加了一句,“来我家喝酒吧?”
梦向田笑了,他理解梦毒,他也是从那个年龄段过来的,也曾有过同样的感受,他向梦毒摆摆手,说:“不了。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你离开咱梦家湾时,我还要送你到镇上集合哪。按咱村的规矩,村上还要给你戴上大红花,敲锣打鼓欢送你哪!”
梦向田走了,但是包括梦胡香和那个女人在内的好几个人橐橐地走到院门口,他们还是听到了梦向田的后半段话,也明白了梦向田是来做什么的了。他们重又回进屋内。此刻,所有人都明白了,现在,梦毒当兵的事儿才真正称得上是板上钉钉了。
梦毒手拿装有入伍通知书的大红色信封,他不愿向眼前的这些人展示,而那些人也无一人向他要过来看看。对于他们来说,梦毒的喜讯正是他们的噩耗。
屋子里再度陷入沉默。
居然是那个女人打破沉默,她看着梦毒问:“哪天走啊?”
梦毒说:“十五号。”他并未看入伍通知书,只记得梦向田跟他说过本月十五号报到,至于是到哪个地方报到,他也不清楚。
“哦。”那个女人就不再说什么了。
梦胡香说:“说起来俺还是个说媒人哩,两只耳朵像是塞了棉花,这么长时间了都不知道三叔要去当兵,俺那个爹,耳朵聋,不知道人家说什么;俺哥梦胡瓜在外面打工,回家一趟,才听说,要不是他跟俺说,俺还不知道哩。”说完,她站起身来,显出要离去的样子。
那个女人也站起身来,走到了院子里,与梦胡香推上自己的自行车,朝院外走。
梦父梦母及梦向花、梦向叶送她们到院门口,却不知说些什么话来调整尴尬的气氛,只好“三妹妹”“三妹妹”地叫着,说叫梦毒哪天去看你,似是她们在为梦毒作出许诺。
梦向财和梦向权有些情绪受挫,他们难得出奇地团结一致。他们见梦毒当兵的事儿木已成舟,两个人生气地走了。
梦毒一言不发,进了他的小西屋。
母亲在堂屋里喊他,说有事儿问他。梦毒只好重回堂屋,站着。
父亲、母亲及梦向花、梦向叶四人当着梦毒的面第多少次地夸赞起那个女人来,夸着夸着,话题却忽然转了方向,他们相继对梦毒说:“你以后可不能忘了她啊?”
似乎他们一直对梦毒有着这样的隐忧。
他们继续对梦毒灌输他们的道德观念,灌着灌着,相继说出同样的话:“你以后要是混阔了,可不能攀高枝啊,可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啊,可不能做个无情无义的人啊。”
似乎他们的目光很有前瞻性,预感到梦毒将来会混阔,还明知梦毒与那个女人的不般配,所以提前打预防针,以免梦毒混阔之后无情无义。那他们,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家里的其他人如梦向财、梦向苗、梦向权等,为什么要阻止梦毒当兵,又为什么要早早为梦毒安下一桩婚约,难不成就是为了防止他将来混阔?他们是在导演梦毒的人生?他们真的是“俺都是为你好”?
人心隔肚皮,各有小九九。
母亲说:“过两天,你买些东西,去看看你老丈母娘吧。”
梦向花说:“什么过两天?就明天去。过两天?过两天他怕是就走了哩。”
梦向叶说:“十五号报到,还有五天时间。”
“我不去苟宅子村。”梦毒说道。
“什么?”众人惊问。
“反正我不去!”梦毒强调。他多想立即跟那个女人一刀两断啊,可是他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对那个女人说出来,按此地乡下的俗规,那个女人及她家里的人还有媒人是要来他家大吵大闹的,还要算经济帐,如果出现那种丑恶的局面,铁定他是当不成兵的,那么他就成了最后关头被剔除出定兵名单里的那个人。但他坚持不去她家,也便表明了一种态度,那就是,他不喜欢她。如此,兴许她会主动离开他?
父亲骂起了梦毒,母亲也骂起了梦毒,姐姐们也数落起他来。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他说道:“好,我过两天去苟宅子村,行了吧?总得买点东西作个准备才能去吧?”他用的是缓兵之计,心想两天后再继续推拖吧。
父母及姐姐们才住了口。
梦毒重又回到小小的西屋里,现在,他决定不去想任何让他烦恼的事情,他应当好好品味一下来之不易的喜悦啊!
梦毒在湿毛巾上揩了揩手,郑重地打开面前未封口的红色信封,抽出对折的大红色入伍通知书,展开来,几行含笑的黑色字迹跃入眼帘:
“梦独同志:你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兵役法》规定,积极应征,光荣地被批准服现役。望入伍后积极履行兵役义务,为保卫社会主义祖国做出贡献……”
梦毒一连小声地、声情并茂地读了三遍,才停下来,他沉醉在对未来军营生活的憧憬之中。
多年以后,当梦独回首这段往事时,会生出愧疚的心情,他有些理解了父亲母亲对他的阻挠,有些理解了哥哥们姐姐们对他的扯后腿,有些理解了以往的那些世俗常情。把他拉扯大、给了他伤害之爱的父母有权要求他留在身边侍奉他们,与他有着诸多罅隙的哥哥们姐姐们有权要求他与他们一道窝在家里对父母尽孝。而他,为了梦想,执意远走高飞,飞蛾扑火般奔向吉凶未卜的前途。但如果时光飞回从前,他坚信自己依然会那么做,决不回头!
虽然五天后就将离家踏上新路,但头两天特别漫长,因为家人时时在他的耳边絮叨,催促他去苟宅子村看望他的老丈母娘及未婚妻。他嘴犟地回应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过两天就去。”
两天还是度日如年地过去了,一大早,父母又在催他,还把准备好的礼物放在他的面前,他不知如何推脱了。
可是,梦向田来了。梦毒一眼看出,梦向田见到他时的神色与以往有异。梦向田告诉他,他当兵的事儿可能泡汤了。
“为什么?四哥,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梦毒如同挨了当头一棒,但他居然没有情绪崩溃,颓唐里还能有一点点冷静,而就是这一点点冷静推动他没有马上向命运低头屈服,并且作出挣扎。
父亲母亲也傻了眼,他们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只是表现得一脸惶惑。
梦向田说:“具体原因我不清楚。我听祝部长说,是从部队上来的那两个接兵干部不想要你,他们收到了两封举报信,举报信上肯定说了不少对你很不利的话,特别点出你犯过罪进过局子。接兵干部认为,不管举报属实还是不属实,但他们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吧,就决定还是带一个没有被人举报的合格应征青年到部队更妥当些。”
“哦,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梦毒说道,他的眼前浮现出梦胡香和苟得古的面孔,还浮现出那个女人的面孔,也浮现出梦向权、梦向财等人的面孔……许多的面孔闪过又浮现,浮现又闪过。他谢过梦向田,返身回屋,坐在当成凳子用的小床边,他对自己说:“我已经十八岁了,不能遇到棘手的事儿就束手待毙。我要破釜沉舟,我要争取我要的目标。他们越是要阻止我,我越是要一意孤行!”
可是,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看着面前红红的《入伍通知书》,那份人家还没有回收的《入伍通知书》,只觉得一腔热血忽然急急涌动起来,像是要涌上波峰浪谷。他在确定自己不是冲动不是煽情过后,将右手的食指伸入嘴中,尖锐的牙齿深深地咬入手指肚里,他将手指拿出,只见鲜血开始涌流出来,他醮着鲜血,在一张洁白的纸上写下了四个大字:我要当兵!待血迹干涸后,他将血书装进装有《入伍通知书》的红色大信封里,出了小屋,骑上自行车朝镇上疾行而去,置父亲母亲的追问充耳不闻,父亲母亲以为他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