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四章:落幕(大结局)
第八百四十四章:落幕(大结局) (第2/2页)在这之后是涉间。
这位赵佗曾经最亲密的伙伴,身材一向消瘦,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更是显得形销骨立,像是变了一个人,让赵佗最为心痛。
“君侯,我有一个请求。”
涉间倚靠在榻上,虚弱的看着赵佗。
赵佗坐在他的旁边,柔声道:“吾等共起于微末之中,情意比他人更甚。何谈请求二字,你要和年轻时一样,有什么话给我说就是了。”
涉间微笑着点头,轻声道:“我想听君侯再念一念那首诗。”
赵佗一怔,目光越发柔和。
他看着涉间。
涉间也看着他。
就像是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在赵佗的声音中。
涉间安详的闭上了他的眼睛。
泪水,顺着赵佗脸上的皱纹滑落。
他曾经最亲密的战友,走了。
时光最易把人抛,到了秦三世十五年的时候,卢绾也离开了。
他对于赵佗充满感激,但在临终前却不停呼唤着另一个人名字:“刘季你这狗贼,躲到哪里去了啊!我真想找到你,狠狠的往你脸上吐上一口唾沫!”
接着是钟离眛。
这位楚人出身的男子颇为洒脱,临死前还对赵佗笑起来:“君侯啊君侯,我钟离眛到现在都记得,当年就是在那淮水被你骗上了船,这一骗,就是一辈子啊!”
赵佗也笑起来,说道:“那叫骗吗?我那叫救你!要不然你早和楚国一起没了。”
钟离眛是笑着离去的,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最正确的选择,就是上了赵佗的船。
秦三世十六年,盘踞在漠北的匈奴人南下侵袭阴山放牧的南匈奴和月氏部落,秦将韩信率兵出征,远赴漠北,犁庭扫穴,大破匈奴,斩首三万,立下大胜。
在这场大胜下,一直在南方百越主持大事的秦将蒙恬因病去世。
同年,大秦左丞相冯劫寿终正寝。
秦三世十七年,昔日赵佗麾下大将樊哙去世。
临死之前,他嘴里还不停嘀咕着他是君侯的星星,对于当年赵佗向他和曹参、萧何说的三星入梦之事,念念不忘。
秦三世十八年。
秦国在西域正式建立统治,成立西域都护府,都护由赵佗弟子彭越担任。
秦三世十九年。
赵佗六十岁,须发已经出现白色。
他年纪虽大,却因为长期养生锻炼,精神非常好,朝堂上的权力依旧被他紧抓。
特别是随着先帝老臣一个个去世,他在朝堂的势力很庞大。
陈平认为时机成熟了,再次向赵佗进行劝谏。
“今君侯已入花甲之年,皇帝则春秋鼎盛,若是日后君侯有不测之事,那赵氏危矣。不如进上一步,保赵氏与吾等安稳。”
赵佗摇头,再次拒绝了陈平的提议,顺手将他外放为一地郡守。
而对于赵佗六十岁这件事情,三世皇帝报以冷笑,越发觉得他的忍耐是对的,赵佗的寿命就快到头了。
只是相比他期待赵佗的寿终,太后李姝却是在整日的怨愤与压抑中首先坚持不住,在这一年崩于宫中。
她在离去之前,对自己的儿子嘱咐道:“忍住,赵佗没几年了,你一定要熬死他!”
三世皇帝哀声应下。
然后扎入温柔乡中,将夺权的希望交给了时间。
赵佗进入花甲之年后,见到旧友一个个死去,伤感之余,也多次邀请昔日故人相见。
比如农横,那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让他感到暖心的人。
如今的横已经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妥妥一个老农模样。
他麾下儿女成群,已开始享受天伦之乐。
在赵佗征战的这些年里,横在治粟内史府下任一农吏,专门研究各种农业技术,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心态也十分祥和。
这让赵佗很难将他和那个与秦军不共戴天的赵国少年重合。
“多亏了君侯昔日恩惠,若非君侯,我恐怕早就因为荆轲之事,惨死于咸阳了。”
说到当年往事,让两人原本因为阶级而出现的隔阂迅速拉近了不少,纷纷叹息不已。
荆轲刺秦。
说起来已经是四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因为地位差距太大,说完当年往事之后,横便木讷不语,不敢多言。
赵佗暗叹。
岁月悠悠,终究是让人越行越远。
到了秦三世二十年,秦国在西域设立的都护府与大宛国发生了冲突,秦使被杀,几个为都护府管辖的小国遭受侵略。
赵彻记起昔日他征西将军的豪言,亲自领兵前去。
这时候赵彻已经四十余岁,膝下儿女已经成年,更有弟弟在咸阳,并不需要担心他离去后,赵佗一旦薨去,赵氏会遭遇危险。
秦三世二十一年到二十五年间。
死亡再度席卷了旧时代的老人。
赵佗曾经的旧部苏角、赵广、西乞孤、张贺、白荣等人接连故去。
除此外,就连垂垂老矣的廷尉赵高也坚持不住了。
“吾弟,我赵高这辈子能当上廷尉,身居九卿,全都是多亏了你啊。你当年从蒙毅手下救了我一命,我一直铭记在心,不过我亦救了你赵氏一劫,可没有辜负你呀。”
赵高临死之前,与赵佗见了一面,那张脸上满是笑容。
这让赵佗很是感叹。
赵高,这个历史上的大奸臣,在他赵佗的参与下,最终没有走上那条路,反而变成了秦国廷尉,为秦国的建设奉献了下半生,真是让人有种难言的感觉。
在赵高离去后。
他的弟子公子胡亥也没有坚持多久。
这位耽于享乐的公子在临死前还有些郁郁寡欢。
“我真是听了老师的胡话,还以为姊丈会废了启明,让我来当皇帝呢。可恨啊,我胡亥竟然没有做皇帝的命!”
这一年,赵佗六十六岁,秦三世皇帝四十岁。
常年练习养生之术的赵佗依旧生龙活虎,健步如飞。
而沉迷美色,整日以酒浇愁的三世皇帝则日渐衰弱。
被掏空了的身体,终于在第二年再也无法坚持了。
“为什么!为什么赵贼还没有死!”
秦三世皇帝卧病在榻上,发出愤怒的吼叫。
宫中女子皆被那声音吓得瑟瑟发抖,无人敢应答。
“可恶,为什么我活不过赵佗这恶贼啊!”
三世皇帝在愤怒中崩殂。
天子驾崩,赵佗表现的很平静,为扶苏的这个儿子主持了隆重的丧礼,并扶持太子昭登上皇位,是为秦四世皇帝。
对于这个新的小皇帝,赵佗作为“托孤大臣”没有对其进行过多的压制,而是向他送上了更多的美人,以及少府酿造出来的各种美酒。
少年天子,自出生以来就活在赵佗的阴影下,连自己的父皇都被镇压的战战兢兢,无力反抗。
四世皇帝根本没有抵抗的想法,更别说他现在还未加冠,连掌权的理由都没有,便学着他父皇的模样,一头扎进温柔乡,在其中寻找天子的尊严。
秦四世皇帝三年。
赵佗七十岁,也就在这一年,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在无数人旧友离去后,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接受一切,但当他面对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妻子即将逝去的时候,还是满心悲伤,
“赵佗,答应我,不要篡取皇位,至少你和彻儿不能。”
嬴阴嫚临终前,想到了她的父皇和兄长。
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窃取这个国家,变成和代齐的田氏一样,恶名远扬,而且也让他们无颜去见始皇帝和二世皇帝。
但对于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很清楚,所以不做多的强求。
赵佗笑了笑,柔声道:“你放心便是,只要我在,这天下就不会易主。”
“我相信你。”
嬴阴嫚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赵佗那满头白发,脸上已是皱纹遍布的模样,她伸了伸手。
赵佗将头凑了过来。
嬴阴嫚用瘦弱的手为赵佗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动作轻柔,一如这几十年的模样。
她轻轻说道:“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佗哭了。
“嫚嫚。”
他握着嬴阴嫚的手,泪水如同雨下。
“不要哭,我很庆幸能与你相遇,这一生都在庆幸。”
嬴阴嫚笑着闭上了眼睛。
妻子的离去,让赵佗在一段时间里受到打击。
但他挺了过来,因为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赵佗坚持着养生与锻炼,哪怕七十余岁,依旧耳聪目明,牢牢掌握着这个国家的权利,他在赵氏一族中乃是祖辈,拥有巨大的威望,以及众多的儿孙。
不需要他的特意安排,赵氏已经牢牢占据了整个秦国所有权力机构。
在这些年里,皇帝的身份日渐虚化,似乎成为了一个只负责祭祀的吉祥物。
天下只知有镇国侯,而不知有天子。
但赵佗依旧恪守着他的底线,只要有他在,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大秦的君位。
与此同时,岁月依旧在收割着每一个旧时代的生命。
秦四世皇帝四年,秦太尉武城侯王离薨。将作少府章邯卒。
秦四世皇帝五年,张掖郡守蒙毅卒。秦将曹参卒。
秦四世皇帝六年,治粟内史萧何卒。秦将郦商卒。
秦四世皇帝七年,秦将任嚣卒。
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但赵佗还活着。
在他七十六岁的那一年。
他的女婿韩信到了最后时刻。
“妇翁,你可知道信这一生永远忘不了的场面是什么?”
赵佗笑道:“莫非是你在淮阴城外,见到我时的场景。”
韩信摇了摇头,笑道:“我忘不了的其实是妇翁与伪王熊启交战的那一夜,那时候我趴在山上偷偷观看。只见到四面楚歌起,楚军便四散而逃,那时候,我就知道妇翁定是天下最强的名将,那副场景我韩信永远也忘不了啊。”
赵佗有些惊愕。
四面楚歌。
原来对韩信的震撼这么大。
韩信说完之后,突然又叹道:“不过我还有件遗憾的事情,一直难以忘怀啊。”
赵佗轻声道:“是何遗憾,竟让你韩信到现在也忘不了。”
韩信苦笑道:“妇翁可还记得刘邦此人,当年他举报逆贼项籍,又受命前往南方追捕阿屠骨,可这一去就从此没了踪影,他那数百金的赏赐还在我府上,我一直为他保管着啊。唉,此金无法交给刘邦,我韩信终究难以忘怀啊。”
“刘邦啊。”
赵佗眯着眼睛。
上一次说的这个名字,已经是几十年前了,让他竟有些恍惚。
“或许死在了南边吧,不过也说不定是在南边安了家,就不回大秦了。”
他幽幽一叹。
刘邦、项籍,这些名字听着真是恍如隔世。
韩信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继韩信之后,曾向赵佗献纳进取之计的陈平也走了。
他在离世前,长叹道:“可恨不能见到君侯登顶君位,君侯若肯听吾谋划,则万事无忧矣。”
赵彻,是在赵佗七十九岁的时候离去。
“彻儿,你可曾后悔没有坐上皇帝的位置?”
赵佗站在衰弱的赵彻身前,问出了他的问题。
赵彻笑道:“父亲你说错了,我这一生最大的志向并非是当什么皇帝,而是曾经我向外翁说的那样,我赵彻要做大秦的征西将军!”
赵佗笑着点头。
他的儿子在西边灭亡了大宛国,扬威西域,如此也算是梦想完成了。
赵彻死后。
赵佗为他亲自刻下了碑文。
大秦征西将军赵彻之墓。
在赵彻死后的第二年,沉迷酒色十余年的秦四世皇帝也走向了人生的终点。
他的儿子,十多岁的秦五世皇帝登上了帝位。
只是这一次,赵佗没有再用对付三世和四世皇帝的手段,而是将赵彻的孙女嫁给了五世皇帝。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君侯啊君侯,你可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啊。”
满头白发的张苍挺着硕大的肚皮来到赵佗的身前,用干瘪的嘴对着赵佗发笑。
赵佗指着他的嘴笑道:“你这厮可真是活得长啊,听说你牙齿都掉光了,全靠人乳为食。”
张苍苦笑着摇头道:“已经快死了,不过也多亏我活到现在,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何必呢?”
赵佗平静道:“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张苍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要是你心狠一点,说不定我那徒弟就能当上皇帝了,我张苍在后世少不得也会有一个帝师头衔。”
听到这话,赵佗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肥厮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教坏了彻儿,让他找了数十个妾室,坏了身体,他说不定能活到吾等的年纪。”
“君侯你这可就冤枉人了,你看我张苍府中妻妾上百,还不是活到现在。”
张苍翻了个白眼,说着说着他又叹道:“可是我知道我快死了,君侯啊,我张苍要是死了,这天下可就没几个人能和你这般说话了。”
赵佗打了个寒颤。
半个月后,张苍于妻妾怀中逝世。
最后的友人离开,可怕的孤独如浪潮一般向赵佗袭来。
他扛住了。
赵佗在等待着,直到那个名为询的孩子出世。
这是五世皇帝的嫡长子,也是赵佗曾孙女的儿子。
血脉的合流,既延续了始皇帝的皇室传承,亦保障了赵氏世代的安全。
和之前的皇帝不同,赵佗将这个孩子带出了皇宫,由自己亲自来培养。
在岁月的流逝中,赵佗抚养着这个孩童一日日长大。
八十五岁。
九十岁。
九十五岁。
一百岁。
昔日的旧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赵佗在时光荏苒中前行,他将自己一生的所学,所有的思想尽数教给了这个孩子。
直到秦五世皇帝崩殂,赵佗亲自养育的这个孩子凭借嫡长子的身份,在赵氏的支持下登上了皇位。
这数十年来一直压在赵佗身上的担子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
他将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了这位新的皇帝。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赵佗再度来到了秦宫。
“高祖,请小心。”
六世皇帝是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他亲自扶着赵佗慢慢登上天保台。
他本该叫赵佗是外高祖父,但因为从小抚养的关系,他与赵佗极为亲密,竟以高祖相称。
赵佗闻言,对六世皇帝摇了摇头。
“询儿,只有二世皇帝才是你的高祖,我不是。”
赵佗纠正了这个称呼,六世皇帝笑了笑,没有多言,他是赵佗亲自养大的,在赵氏度过了他的前半生,对于赵佗与赵氏一族,充满了感情。
六世皇帝小心的搀扶着赵佗来到台上。
赵佗放开了他的手,自己颤颤巍巍的来到台前。
“高祖,那里风大。”
六世皇帝担忧,想要为赵佗披上衣衫,被眼前的老人拒绝了。
赵佗摆了摆手,迈着蹒跚的脚步来到了那座高耸的巨大金人面前。
因为每一年都有专人维护,始皇帝像在夕阳下依旧金光璀璨,看上去神武威严。
赵佗先看了看台下的风景。
天保台高耸,秦宫与咸阳城显得很是渺小。
在这一刻,赵佗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的孤独感。
“我的敌人,都死了。”
“我的朋友,都死了。”
“我,还活着。”
他轻轻叹息着。
待到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赵佗转身,努力睁大眼睛,盯着面前的始皇帝像。
“陛下。”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在夕阳中,赵佗仿佛看到了眼前的始皇帝像活了过来,金色的眼睛看向了他。
赵佗轻轻说着。
“陛下啊,你看看这个天下吧。我赵佗,未负大秦,未负陛下。”
在赵佗数十年的治理下,如今的秦国已经变得无比繁荣富强。
其疆域辽阔,西至于葱岭,北到漠北,东并瀛洲,南尽百越。
就连青海和藏地,亦有秦人出没的迹象。
四海之中,万邦族群,尽以秦人为尊。
九州郡县之内,府库充盈,粮秣溢仓,钱绳腐烂。
黔首万民,人人皆满面欢笑,无冻饿之苦。
至于科技上,更有火药开山裂石,热气球飞天而起……
在治国上,赵佗足以挺得起胸膛,向始皇帝汇报他的努力。
至于其他方面。
赵佗望向了远处的六世皇帝。
“九百年前,秦与赵同为一家。”
“九百年后,秦与赵再度合为一家。”
“陛下,你的后裔依旧是秦国的帝王。”
“而我赵氏则能和秦,与国同休,相扶到最后。”
“我赵佗是秦将,赵氏也将永远是秦将。”
赵佗轻轻说着。
他看到了金色的始皇帝像在光芒中对他点了点头。
高台外,夕阳落下。
赵佗露出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笑。
秦六世皇帝六年,大秦镇国侯赵佗,薨于咸阳,享年一百二十岁。
充裕的时间,悠长的寿命以及巨大的权力,可以解决掉大部分的问题。
感谢各位书友的一路支持,愿诸君和赵佗一般长寿。
后续会有一章两千年后的番外,大概在下周和完结感言一起发了。
内容应该是公输残卷,赵佗,刘邦,张良和李由,以及秦陵考古相关。